劍道的歷史

(十三)

靈劍思想的傳播

       刀劍自中國傳入之時，不僅僅只是作為金屬器具之用，而且是將之視為一種具備神奇與性靈與多面相的刀劍文化。這也就是為何靈劍的思想，在本質上，中國和日本是極為相似。舉例言之，有一個日本神話是關於八岐大蛇的傳說，這是一個擁有八頭和八尾且像蛇一樣的怪獸的故事。

       神道教的風暴之神“須佐之男” (註一)殺死八頭之怪後，在它的尾巴裡發現了一把神劍，這也就是後人所熟知的“草薙神劍” ，而它也是代表日本天皇權位象徵的三大神器之一。同樣有名的傳說來自中國史記的神話故事，那是有關中國的漢高祖劉邦以三尺劍贏取天下(註二)，在漢高祖劉邦手創大漢帝國統一天下之前，據說他也曾經使用寶劍屠龍而統一中國的。

       雖然這兩個故事間有許多不同，但是基本架構是相似的，我們可以很確定是這種靈劍思想，深深地影響隨後日本神話的一連串的發展。

       另一很好的例子可見於有關神武天皇東征的傳說，這位日本的第一位天皇從九州出發，一路揮軍東征大和地區，然而，當他抵達熊野時，他竟然被熊野邪神噴出的毒氣所毒害。在他幾乎瀕臨死亡邊緣之際，勇武的“建御雷之男神” (註三)贈送神武天皇一把名為“韴靈神劍”的靈劍，藉由神劍的神奇威力，神武天皇恢護了健康，除去了妖怪而且統一掌控的此一地區。

       事實上，這則神話起源自朝鮮半島，但是，卻也是包含在整個中國大陸的文化思想體系的一環之中。也有另一個有關金瘐信(595~763)的神話傳說，金瘐信是朝鮮半島三國時代新羅國的一位大的將軍，根據傳聞，他的寶劍被天上的星辰賜於神力，藉此寶劍神力，他才能完成朝鮮半島三國的統一。

       靈劍來自於上天或者被上天賦于神力的傳說，雖有所不同，但是，在故事內所蘊含的本質卻是相同的，這兩個靈劍的例子，皆說明了有關靈劍的傳奇思想皆是從中國大陸傳入日本的。

(註一)須佐之男：  在《古事記》中的「須佐之男」是天照大禦神的弟弟，也是出雲眾神 的祖 先，在《日本書紀》中則是「素戔嗚」。
(註二)三尺劍： 據《史記高祖本紀》記載，漢高祖劉邦曾說：「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下。」
(註三)建御雷之男神：是日本『記紀』神話中『武甕槌神』的名字。為防塞神，亦為海神，後來也包含了雷神的特質。

劍道的歷史

(十二)

天意與劍

       在道教之前的古代中國，劍是被視為神聖的器物，同時也是一種具體的形諸於外而神聖不可侵犯的象徵。古代的中國，天意的觀念宣稱，所有發生於人世之間的大事，都是受到上天的安排和支配。這種觀念就是我們所謂的“天命”，同時它也受到古人至高無上的崇拜與尊敬，甚至一般人都相信，就連統治世人萬物的皇帝的位也是受到上天旨意的安排。

       很自然的，人們往往很想知曉天意，所以就透過夜晚星相的觀察來解釋世間許多的現象，這也就是為什麼古代中國的占星之術會如此發達的原因。天上的星辰，一般相信是用來顯示至高無上的天意，並且也以真實的個體受世人所崇拜。古人經常把一些神聖的星體雕刻在寶劍上，用以作為神靈之劍的具體化，所以有許許多多古代的寶劍上都刻有北斗七星的形體，就是基於此一理由而為的。

劍道的歷史

(十一)

民間信仰中的劍

       即使劍在戰場上已經被刀所取代而成為深受喜愛的武器，但是，這並不代表它就完全的消失。劍在民間的宗教信仰中，依然是一件極其重要神靈器具，特別是在道教方面。道教、佛教和儒教並稱為中國的三大宗教(註一) ，然而，它卻缺乏像佛教的釋迦牟尼和儒教的孔仲尼那樣具有卓越的領袖人物。但是，在民間中，它卻能自然而然的演變成為一個重要的宗教信仰，在這方面，道教和日本的神道教的演化發展是極為相似的。

       在道教的神事儀禮中，寶劍經常被使用做為驅魔降妖的聖物，同時也兼具在道教的苦行修鍊中，代表著永恆生命力的象徵，進而幫助苦修達成終極的目標---能夠羽化成仙或是擁有移山倒海的神力，甚至透過在深山靈谷的閉關修行而能夠獲得長生不老。而這也就是一般人都認為劍之所以化身為具有神聖靈性之寶物的原因。

註一：    在中國，儒教(儒家)並非是民間的宗教信仰，而是一種治世的顯學，個人認為酒井先生有所誤會了。

劍道的歷史

(十)

刀與劍

       雖然關於刀劍的種類有所差異，但是這個名詞卻經常被作為涵蓋刀和劍此一概念之用。刀和劍都可以意指為劍，但是，在外型上卻是大不相同。古代的中國，刀劍則可區分為單刃的刀和雙刃的劍，劍初期的被應用於戰場是在春秋時代的吳、越兩地。

       春秋時代(770BC~476BC)談論吳、越興衰的名著，諸如“越絕書”以及“吳越春秋”都曾提到有關於傳奇的神劍“太阿劍”和“干將”、 “莫耶”的傳說，而這些神劍則都是雙刃之劍而非單刃之刀。

       似乎從春秋時代一直到漢代(202BC~220AD) ，劍的使用是非常的普遍。然而，因為劍必需具備有雙刃，所以相對於單刃的刀，在實際的重量上會比較重的許多，因此為了實戰的需求，刀便開始成為戰場上最重要之武器，這種轉變的發生一般認為是從漢代開始的。

劍道的歷史

(九)

刀劍的起源

       日本劍道的發展源自於刀劍使用的技術，然而，刀劍的本身並非由日本發明。冶金之術是在西元前第三世紀末的彌生時代初期由中國傳至日本，在中國，刀劍一般是在春秋時代從西元前第六世紀到西元前第四世紀，由吳、越的軍人所使用。遠古的中國，在戰場上戰爭的型態和方式，通常是士兵駕駛著由馬匹牽引的雙輪戰車為主要的戰力。但是，吳、越之地遍佈了森林沼澤以及大小河域，使得雙輪戰車很難派得上用場。因此，士兵們大多寧願手帶鋒利的刀劍，徒步從事戰場戰鬥。所以刀劍的生產與製造變成為許多戰爭決定性的關鍵，而這個地區後來也確實以生產優秀的刀劍聞名，這些著名的刀劍也就是後人所謂鼎鼎大名的“吳越之劍” 。

劍道的歷史

(八)

武在近代

       西元1603年，德川家康建立了德川幕府，展開了日本一統的江戶時代。此一時期，國內戰事終告歇止，與其他鄰國也無紛爭，而德川幕府也成為實質上統領日本的政府，因而造就了相對上比較和平與安定的時代。這個時代一直持續到西元1868年的明治維新。在戰亂的時代裡，武士們為生存勝利必須要盡可能的學習各式各樣的戰鬥技巧，然而隨著和平之世的到來，這些綜合性的武術便逐漸派不上用場，因而各有所長、各有專精為諸子百家便分裂各門各派，比方說劍術弓術等等。

       除此之外，為了避免在訓練時受傷，武士便以其它的藝能為師，例如茶道、花道。他們以系統化、制度式的練習方式來做各家武藝的練習，此一方式便是所謂的kata，這種過程被認為是戰鬥技術上美學的藝道化，而此時武術也開始以武藝為人所熟知了。

       所有的武藝中，劍術是其要角。宮本武藏正是近代中最知名、最活躍的劍豪。武藏不僅是一個劍術專家，他也將他一生的劍術心得理論化而寫成“五輪書”。另一本討論劍術的專書，是由另一偉大劍豪柳生宗矩所著的“兵法家傳書”。這兩本成於德川家康初期的劍術的專書被視為最偉大的兵法專書，而這兩本巨著也是促進武術文化演進的先驅者。

       此一時期的“武”和前言所述的第一個解釋符合一致，也就是代表“停止使用武器”。殺伐不止的戰國亂世由受到儒家文化影響的承平之世所取代，在這個文化成熟之期，日本刀已經成為了武士最重要的兵器。

       明治維新之後，武道以教育作為發展的目標乃是深受柔道之父嘉納治五郎對柔道巨大貢獻的影響。劍道也隨之仿效，成為以鼓勵發展個人人格的成長為其目標的競技型態。

劍道的歷史

(七)

武在中世紀

       武術發展成為實際戰鬥系統之用是在武士的出現之時，武士是一群職業的戰士，一般相信平安時代後期(794年～1185年)的源義家族對武士的壯大厥功甚偉。日本中世紀之間貴族的沒落，武士集團彼此殺伐不斷，武術百家爭鳴，初期主要是以騎馬射箭，矛槍之執為主。當戰士們授命與敵軍近身交戰時，他們才會盡全力去取下對手的項上人頭。武術是戰鬥系統的總成，包含各式各樣的武器在內，而戰士必需成為熟悉應用各種武器的專家。不過，武器對戰士的養成而言，被視為最為重要的是弓箭，這個證據可以由此事實而證明之:在此之時，戰士通常被稱為“弓矢執射者”，對武士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磨練他們騎馬射箭的技術。我們也曾聽說有許多有關於展現理想武士典範的故事，那就是發生在當兩軍正面相對時，彼此先按兵不動，而勝負取決往往在於決戰雙方所派出的最優秀騎射弓箭手。

       日本史上有一則特別有名的故事，發生於鎌昌的源氏家與稱霸西國的桓武平氏家之“源平合戰”（1180年～1185年）。在“屋島之戰”一役中，弓箭名家“那須与一”成功的射中平氏家小船船陒上一個婦女頭上的摺扇，據說兩方的戰士對這項神乎之技都抱以熱烈的拍手喝彩。

       在此階段之前，日本刀已經發展出了它特有的外觀形狀，但是它也只是在戰場上為戰士的第二選擇。這個階段與前述所言的第二項解釋一致，武--乃是揮舞武器的武裝士兵蜂湧向前，消滅所有在他們前進時之任何人事之物。

劍道的歷史

(六)

武在古代

       武器一向被認為是神聖的器物，而且在某些遠古時代的神事儀禮中被當作為具有象徵性的神器。許多已經在古墳中被挖掘出刀劍，很清楚的可以看得出來他們並非為戰鬥而設計之用。古人所做的神事儀禮中使用這些武器，以祈求五穀豐收或是祛除邪靈，這的確是當時施行這些儀禮是一貫的習俗，但以現代的科學而言，是無法充分的理解。

       例如，藉由古籍簡冊，如“古世紀”(712 A.D)和“日本書紀”(720 A.D.) ，書中都有記載著武器不僅使用來消滅敵人而且作為具備有神奇力量之法器。日本遠古神話中，有一則描述早期的武器談到，手持天神所賜之”天沼神矛”的男女大神“伊邪那崎”和“伊邪那美”手創了日本列島，除此之外，在另一丹塗矢的神話中，一個赤紅的神箭，被描繪為擁有神力而可以趨吉避凶。

       特別有兩則相關於靈劍的神話故事，“草薙神劍”和“韴靈神劍”根據上古傳說，這兩把被賜與神力的靈劍可以斬妖除魔，草薙神劍現在被以神物祭奉於熱田神宮內而韴靈神劍則被祭奉於石上神宮內受信眾膜拜。

       因此，“武”在古代主要的特色是它象徵神秘力量和神事儀禮的意義，這個說法和我之前所提到關於武的第三項解釋不謀而合。

劍道的歷史

(五)

何謂武道

       首先，在實際探討劍道的歷史之前，定義何謂武道是有其必性要的。現今除了劍道之外，武道還包括柔道、弓道、相撲、合氣道、少林拳法、銃劍道等等。然而，武道開始被使用作為一個廣泛的名詞而表示各家不同的武術，已是明治(1868—1912)以降之事了。早期相關於武家的用語，如武術或是武藝，是非常普遍的。

       現在讓我們把焦點回到武這個字的意義上。對於這字，有許多不同的詮釋。武這個字在漢字猜拆開來看是一個“戈”和一個“止”所組成，分別代表“戰戟”和“停止”的意思。換言之，一個標準的解釋就是“停止使用武器”，或者也可以是“用武器來停止武力” ，而這也就和新陰流中的“活人劍”的想法不謀而合，依據這個觀念，刀劍是用來斬除惡人以解救萬人於倒懸之物。

       但一個對於“武”完全相反的解釋也是有可能的，“止”可能源自於“趾”這個字，代表腳的意思。換句話說，武這個字也可能是在描述攜帶武器上戰場的步兵正在剷除他們行進時的任何人事之物。

       也有另一種理論：武事實上是源自於“舞”這個字，這和古代宗教儀禮中人們以舞蹈的表演來呈現對神明的崇敬息息相關，就此而言，武可能早就意指時至今日仍在神社中所展示的神事儀禮、奉納演武或是劍舞。

       最後，很難論斷這三個解釋何者為是何者為非。但事，整個歷史中對於“武”而言，不同的時代裡分別可以見到代表著不同的特性。

劍道的歷史

(四)

劍道的文化性

       傳統並非劍道上唯一重要的特質。它與生俱來的文化特性也是極其珍貴而不可忽視。劍道的產生源自於在戰場上殺敵制勝的技術，不過此一主要的動機已經演變與今日之稽古訓練的動機所異甚深的程度，而這種殺人取命的格鬥技術竟發展成為珍貴的文化追求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現象。

       德川江戶時代的承平之世無疑是劍道發展上重要的轉淚點。即使在日本中世紀內戰不斷的戰國時代，劍術的技法卻有了驚人的突破與進展。但是，道德上的思想研究卻未及深化。然而，在德川家族所掌控的時期，許多有關於技法與心性精細且複雜的綜效理論，都是在此時有了發展的開始，而且也不斷的精益求精。這一種文化精鍊的過程使得武術與宗教，諸如神道教與佛教，產生了息息相關且密不可分的特性，而在藝術層面上則是和能劇和茶道水乳交融。

       這個漫長的調適和改變的過程，把劍道的興盛之象轉化為一個重要的文化實體，其中劍士個人心靈的強化與修煉為最重要的目標。我將在接下來的文章中探討此一現象，此處心理的探討可以歸納為兩種類型：面對敵人時心境的層面，與以精神的發展作為形成人格的培養。

       武士在德川時代是領導統治的階層，在此一地位上，他們有義務也有責任去培養和維持令其他階層所尊敬的人格特質，劍法的修煉則提供他們能夠培育人格和心性的管道。這個以人格修煉為目標，在現代的劍道中仍隨處可見，而這就是劍道文化特性上的一個重要因素。

       在這一系列的文章中，我將藉由專注在這兩個廣泛的主題--傳統和文化，來探究〝道〞在劍道中所蘊含的意義。

劍道的歷史

(三)

劍道的傳統性

       劍道在傳統上仍保有許多為前人先輩所制定的特徵，但是，它的原始外貌與今日所謂的劍道差異甚多。起初，劍道的技法是由那些使用刀劍來自我保護的人，或是在戰場上克敵致勝的武士所研究發展出來的，這些的技法隨著幾世紀的演變始有今日之貌。

       一般相信這種具備有彎曲性和獨特劍鎬日本刀的出現，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世紀後半的平安時代中期(794—1198) 。為了能夠世代傳遞以此種形式的日本刀所發展出的日本刀法，所謂精密設計的日本武士刀(太刀)便應應而生，而且以作為武士在全無保留、毫不留情的技法訓練時最中心且最重要的角色。

       當然，在從事於以此種真刀完全近身的肉搏，無可避免地，必定會造成嚴重的傷亡。但是，僅僅揮舞練習日本武士刀，從戰鬥的角度來看也多有侷限。為了克服此一缺點，以竹劍來做為貼身而戰的武器想法也就孕育而成，這種我們現今所知打擊的稽古訓練，初次的被採用是在正德年間(1710年代)的長沼四郎左衛門国鄉。武士可以穿著保護身體的防具，使用竹劍自由打擊而沒有受傷的憂慮，而這就是現代劍道的雛形。時至今日，日本刀的問世已超過好幾百年，這種歷經百年來不斷的焠鍊及改造，正代表著日本劍道的傳統，同時也是維繫著劍道傳統上一個極為重要的特性。

劍道的歷史

(一)

The History of Kendo

譯自劍道日本  劍道的歷史  作者 酒井利信 (筑波大學副教授)

譯者:根本英俊(舞鶴日本劍道教室總教練)

前言

       平心而論，現代的劍道，各家雖有不同的差異，但在本質上都是非常具有強烈的競爭性。然而，大多數的劍道之士，不但認為劍道不應只是一項競技運動，而且深具信心的認為，劍道之中內含有更深邃的義理。所以當劍道被以一般的運動等而待之時，劍士們則深感不安。但是，要能正確的指出到底是什麼使得劍道如此的特殊卻是很困難的。當我們實際在稽古時，卻真的能夠感受到劍道的深奧，可是又說不上來，這到底是因何而故。

      近年來，我一直有許多的機會，和來自歐洲各國劍友們相互切磋透。過這些交流，我知道了他們對劍道知識有著強烈的好奇與渴望。事實上，雖然要承認是有那麼點尷尬，但是我真的注意到這些歐洲劍士的熱情遠遠超過了那些表面上很渴望了解劍道真理的日本人。為探究劍道內在的運作，他們以和日本人相同的動機來訓練自己，而甚至更決意地要知道，到底甚麼才是劍道內在的本質。

       但是，隨之而來的是，許多阻礙他們對劍道了解的問題。除了日本語外，他們幾乎沒有可以從而得知的資訊來源，而僅有的，卻都又錯誤百出。我曾被一位住在匈牙利的朋友責怪過，他指出，會有這總情況發生，各方面來說，都該歸咎日本人。他的觀察實在很難否認。一如劍道的形成和發展皆源自日本，因此也端賴日本人能夠在它的普及上能更為盡責些。

       這個情況，正是促使我授權發表這一系列文章其中的動機之一，而且這一動機也是一個用來與國際劍壇分享、且能超越競技層面重要的主題。